王玉柱渐渐明白为何英子会看上张二虎,张二虎的确是张家四兄弟中最有灵性的人,待人接物大方而礼貌,有一种憨厚和真诚的劲儿,个头儿不高,身材壮壮的。张二虎是家里唯一一个有过在外打工经历的人,会扯拉面,曾经在县里的一家饭馆打工。上初中时张二虎和英子是同桌,多年后偶尔同乘一辆车,就恋爱了。
柱子娘发觉王玉柱一直在看张二虎,就说:“张二虎最精了,找上英子肯定是没安好心。你别看他样子长得老实,谁知道心里是啥心眼儿。”
王玉柱听了生气,又忍不住反驳道:“你既然也不知道人家啥心眼儿,就不要乱说坏话,你为英子想想吧,英子都要结婚了你看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。”
婚宴上,亲家人都坐在屋子里,男客一桌,女客一桌。男客这一桌要喝酒,所以不喝酒的也移到女客那一桌了。王芃泽不能喝酒,看到柱子爹也坐在女客那一桌上,就对王玉柱说:“要不我过去那边坐吧?反正坐不满。我在这里有点儿让人扫兴。”王玉柱看看女客那边柱子娘傻愣愣却又气汹汹的样子,就拉住王芃泽的胳膊,不让他过去,说:“这边离火炉近,比那边暖和。你就坐在我旁边,有人劝酒我帮你喝。”
他又望向女客那一桌,看到柱子娘正在和其他人说着什么,又开始抹眼泪了。
8
除了张二虎和英子之外,王玉柱是这场婚宴上的另一个焦点人物,张二虎家的亲戚都想看看他,这个村里的人也都听说过他,都知道他力大无穷,脾气怪异,都知道他捐钱修路,都知道他三十多岁了,有钱却又不结婚。坐在屋外吃饭的男女老少不懂如何和人打招呼,只会拥挤到屋门口像看耍猴一样地张望,过去只是听听这个名字和名字背后的传闻,今天终于见到了真人,果然是笑容不多,脸色沉郁,目光威严地盯着他的娘,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老板的派头。
王芃泽只好旁敲侧击地提醒王玉柱,当着众人的面拍他的胳膊,喊他:“柱子。”王玉柱回过神来,王芃泽指着对面的一个老头儿对王玉柱说:“这个大叔的闺女嫁到了你们湾子村。”王玉柱明白王芃泽的意思,于是笑着问:“是么?嫁在哪一家?那你肯定去了许多次湾子村了吧?”老头儿回答说:“嫁过去三十多年了,以前你叔他们的科考队不是住在你家隔壁么?当时我闺女还去帮忙做饭呢。”王芃泽颇为惊讶,问:“是么?那几个做饭的老乡我还有点儿印象,你闺女是哪一个?”老头儿说了个名字,王芃泽一点儿也想不起来,不过这一来饭桌上有了话题,气氛立刻活跃了不少。柱子笑着对王芃泽说:“你哪里能记得名字嘛,当时找人做饭的事是老赵管的。”
但是这一天王玉柱不能不把多数的注意力放在柱子娘身上,聊了几句当年科考队的事情后,他又忍不住远远地盯着柱子娘。柱子娘显然又在向人痛诉柱子不结婚的事,从来不顾听众是谁,认识或是不认识,只管自己狠狠地说,油光光的大脸盘为表情提供了绝好的展示舞台,表情虽然单调,可是一旦出现,就会充分得让人不能不瞩目。柱子娘说起这些事就像是在讲述自己可怜的身世,总是自己先感动了,声音一出就掉眼泪,话语凌乱,唯有“柱子”“姓王的”这两个词咬字咬得最清楚,在话语中频频出现,听得王玉柱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。
王玉柱心里暗暗叫苦,心想“柱子”至少还是个名字,可是“姓王的”这个词完全是把王芃泽当仇人了,虽然被仇视的人也知道柱子娘的嘴里尽是没头没脑不负责任的话,但是在这种场合被人如此反复地强调,怎么可能会受得了?
他心里愧疚,不敢看王芃泽。他知道王芃泽也在紧张,王芃泽就坐在他身边,他不用观察,只要靠近这个身体,就能感觉到那些与平日里的坦然自然有区别的言行举止。王芃泽在尽力地做到镇定,仍是笑呵呵地和大家聊天,把新娘子英子小时候的乖巧懂事拿出来讲,吸引了满桌的注意力。屋子里有点儿像是在同时进行两场演讲,王芃泽和柱子娘都在用故事来吸引自己的信徒,只是柱子娘比王芃泽多了些攻击性,一句一个“姓王的”,一句一个“姓王的”,虽不是公开叫骂,但是多数人都听到了,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“姓王的”指的就是王芃泽。王芃泽渐渐觉得那些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对了,不是在听英子的故事,而是在等着看笑话。
英子本来在里屋坐着,听得不耐烦,掀开帘子跑出来,扶着柱子娘的肩膀摇了几下,忍住火气劝道:“妈你少说两句吧,你看你再也说不完了,还让不让人吃饭呀?”柱子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了很长时间了,于是擦了眼泪,立刻就变得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,拿起筷子端起碗。英子拿筷子把两大块儿猪肉一块儿夹给柱子娘,一块儿夹给柱子爹,又对柱子娘说:“你就多吃饭,不要再说话了。”说完又急忙回里屋去了。
谢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