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上适逢周一,全体支教教师集体开会。由于前一周已经开过了州里的支教典礼大会,本周只是日常工作安排和人事协调。支教分为二种类型,一种是驻地支教,主要在当地教学点从事日常教学工作。一种是流动支教,按照学科领域分地区去轮流培训教师,提供学科建设支撑。高升平和陈老师、廖老师他们这批有行政职务的教师,基本上都属于后一种。小周则是因为在新媒体方面的特殊技能和他本身较强的教书能力,所以也被编到了和高升平同一组做事。
小周大名周宏泰,据他本人说这老气横秋的名字,是他开塑料厂的老汉老周,在看抗日剧的时候突发灵感,照着一个大资本家的名字取的。他老汉没得啥子文化,开厂赚了点钱后就出去乱搞女人和赌博,根本不管他妈和小周兄妹。所以从小他就恨毒了他老汉,父子关系一直不好。直到这两年,老周年纪渐渐大了,身体也逐渐不好了,才慢慢回归家庭。他一直喊小周回家去继承塑料厂,但小周根本不甩(理睬)他老汉的,大学毕业后自己来甘孜这边支教,自暴自弃,到现在都快三年时间了。
高升平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咋舌,小周他们家的塑料厂的确有所耳闻。据高升平所知,那可不是一家小作坊,而是整个西南地区都排得上号的龙头企业。没想到来支教的人藏龙卧虎,还有这样深厚的家世背景,完全令人想像不到。
不过小周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纨绔子弟的样子,也没有艺术生的放狂。除了性格有点高傲,小伙子其他方面都很随意。个子不高就170的样子,平时爱穿休闲装和运动板鞋,样貌清秀干净。虽然大学毕业已经有两年多时间了,但还是一副学生不知世事艰辛的模样。
整个流动培训支教小组除了高升平他们宿舍四人,还有一名教育局的干事和一名藏族事务协调员,两人都是当地教育局有正式编制的员工。干事也姓王,干干瘦瘦,不多言多语,四十来岁的样子,大家都喊个王干事。事务协调员是个大小伙子,憨憨壮壮,二十七八的样子,大名扎西平措,大家平常喊个小扎。
扎西虽然年纪比小周大上个5、6岁,但读书启蒙时间晚,却与小周是同一年从川师大毕业的同届同学,不过他学中文,小周学美术。大学毕业后扎西回来建设家乡,先是在理塘巴塘教书,后来又考取了康定市教育局的公务员。小周则是不想回家去面对父母,大学又早与扎西混熟相识,于是毕业后跟着来了甘孜支教,糊里糊涂已经混了两年多。得知高升平是师大毕业的,扎西也乐呵呵地跟着小周喊大师兄。
一路上两个小伙子嘻哈打闹,两小无猜,逗得年纪稍长的人哈哈发笑,让颠簸艰难的旅途多了很多的欢乐,这倒是比高升平预想的艰难无趣,来得轻松多了。
高升平周日甫到康定,第二天就开会组队下乡,中间没有一丝间隙停留。
其他人比高升平早报到一周时间,已经去过一次下乡培训。这回加上高升平一行六人,开完会当日中午就浩浩荡荡出发,前往丹巴县的格宗乡。
乘的车是辆长安八人座的小面包车,扎西兼任司机。小周坐他旁边的副驾驶座,方便一路插科打诨,上手帮忙搬点东西。其余四人互相谦让了一番,最后决定体型比较轻松的王干事和廖老师坐了最后一排的位置,而较胖的陈老师和高升平坐了中间两个位置。
可能是中午才吃完饭比较容易犯困,上车后高升平和其他三位老师很快沉沉睡去。待一觉醒来,已觉两侧高山森然侧立,阴寒之气逼人。高升平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,还未来得及睁眼,耳畔就听到两个小人儿在那里窃窃私语,
“你到底干不干嘛?”
“我没得啥子干不干啊,等一哈嘛,想到办法再说。你莫催我噻。”
“我催你?呵呵,老子马上就要回去了,你还说老子催你?随便你嘛,反正你娃都要结婚了,老子回去到死都不得见你。”
“你莫这门过嘛,我说了我会把事情办好,给我点时间要得不?”
高升平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。他微微睁开眼,用余光扫了扫其余三人,发现大家都还在熟睡中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但的确也容不得二小继续大放厥词,于是故意翻身整出点响动,前方对话戛然而止。
“到哪里了哦,这哈哈?”高升平伸展了一下手脚,打着呵欠问到。
若平时小周都抢着答话,但现在却沉默不语。扎西本来开着车,见旁边半天没反应,只得自己抬头对着后视镜说,
“师兄,过了孔玉了,这哈儿去大河路上。”
“哦,还有好久诶?”
“其实不远,就是路不好走,前几天山体滑了坡,可能还要一个多小时。”
两人说着话,把车里其余人都吵醒了。大家陆续醒了过来,见窗外峡口愈发显得逼仄阴暗,都不敢打搅扎西,让他专心开车。高升平冷眼旁观良久,见扎西行车途中时不时转头去看看小周,又让小周帮忙拿个东西什么的。小周虽老大不情愿,但也一一照做,两人小儿女扭捏情态,全然被高升平看在眼里。他心想这年轻果然就是不同,毫无芥蒂也是真的可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