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窦卫
卫城的夜色总是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寒气,过往的车辆刺破冰凉的气流,挣扎着穿越这无止境喧嚣,当有一天人们发现周围的热闹与自己格格不入时,为了掩饰滚进浮躁意识漩涡的尴尬,便用“清高”两个字来解释为什么心要向着远方。而最终不可避免的,变成一场自导自演的的作秀,就像唐朝乐队在茫茫戈壁上嘶吼着:太阳,你在哪里。
靳阳喜欢在晚饭后独自一人沿着盘山公路慢慢往上走,不到三公里的山路螺旋状绕在瘦弱的祈山上,第一次走这条路的司机都会在绕了一圈又一圈之后开窗大骂,真他妈变态的路。
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,有七个转弯,远处就是缀着零星霓虹的卫城,祈山静静地偏置一隅,遗世独立般审视着这个世界,当然,也包括翻滚不息的车流。
有时候景色的循环往复,会让人有种霎时彼世的错觉,明明走了很远,转过弯看,还是原来的地方。时间在小小的空间里膨胀撞击,撞得人心烦意乱。一次又一次,一环接着一环。
夜色侵袭,轮胎碾过前面所有躁动的情绪,在天地安静下来的那一刻,将所有的愤懑压碎在柏油马路上。
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,靳阳独自一人,在轻柔连绵的山风中,一边数着脚下的步子,一边玩着”爱”与”不爱”的幼稚游戏——迈出左脚,说明他爱我,迈出右脚,他不爱我……乐此不疲。
靳阳从山脚”减速慢行”的警示牌,走到山顶那片箭竹林,一共4753步。最后一步,正好踏进这片郁郁葱葱的箭竹林。靳阳躺在温热的钍石上看着星光从竹叶的缝隙中挤进来,零零散散地游弋在周围。
远处的歌声似有若无,靳阳随便抓了个旋律就跟着轻唱,思念在歌声中酝酿发酵,不自觉的,歌词就变成了:“你在我的远方,等着我,此刻我正风雨兼程,去往找你的路上。”
山顶的风渐渐带走白天的燥热,夹杂着灰尘的晚风扑在脸上,有种顿挫的触感。靳阳学着姜洧,伸出手在空中的虚无中抓了一把,闭上眼睛,眼泪却慢慢滑了下来,喃喃道,姜洧,这就是风的重量吧。
七年前。
“姜洧,姜洧!”
靳阳从教室跑出来,不理会我手里提着的快赶上我人高的包,没心没肺地笑着。
“座位都给你占好了,哥们够意思不。”靳阳指着最前排正中间一个空座说。
我问那你坐哪?靳阳说像我们这种爹娘不亲的都挤在西北角看龙珠,你不一样,是好学生,要时刻分布在老师伸手就能爱抚到的范围。
我叉着腰,一抹汗抬腿就朝靳阳腿肚子来了一脚,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着。
“你真舍得下手。”靳阳揉着腿一边躲开我的第二波攻击。
“大爷下地是脚。”
刚才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,里面近百双眼睛从半尺宽的窗户挤出来,盯着我跟靳阳。
熟人之间打招呼的方式有很多种,一种是口头问候,一种握手言欢,还有一种就是撞胸击掌霸气侧漏。我跟靳阳显然习惯了最后一种。
所以当其他人看到两个膀大腰圆的男生击掌撞胸、胸前四两波涛汹涌的的时候,他们会感觉人生是如此精彩。
开学第一印象就这么毁了,“沉稳”两个字果然与我隔着银河。
靳阳溜到宿舍帮我铺床,打水,擦窗、修灯,然后按照我的使用习惯帮我摆好日常用具,并且细致到有点变态。
靳阳是我发小。我们三岁开始打架,6岁就能翻墙,7岁已经在树上把邻居普大爷梨树上的梨摘个精光。每次跟在靳阳屁股后面疯跑在路上,总有路人或侧目而视,或破口大骂:姜洧,你二大爷!
跟靳阳混在一起的童年,直接导致我没有在正常的环境中生长,更导致“聪明伶俐”这些本应该修饰我的词语彻底与我无缘。
但每次回忆起开学那天靳阳为我鞍前马后,俯首称臣,就忍不住笑出声来。那是浓墨渲染的黑色岁月中少有的亮色,到现在,我还记得他拍着我肩膀时轻描淡写的笑容,阳光打碎了抛在嘴角,成了我记忆中温馨却悲壮的刻痕。
回忆在穿过七年时间的纷乱荒芜后,安静地躺在我很少触碰的角落里,庆幸的是,即使曲终人散,最起码还有值得珍藏的岁月。
时光离散在阡陌纵横的空间隧道,远去的夏日一骑绝尘,带走百合香味白衬衫,顺手也掐去悠悠青春里暗誓的诺言和曾经引以为豪的梦。
很长一段时间,我一直排斥去回忆高中三年的生活。
我宁愿把音响开到最大,躺在地上,感受震撼的鼓点节奏,像梦铘中的手捏住心脏,冲击灵魂最脆弱敏感的地方。那种撼动经络血脉的颤动从地表传来,透过身体的细枝末节慢慢渗入骨髓。
有时候,太过念旧未必是好事。
盯着书中的铅字发呆,直到那些墨点氤氲开,又幻化成他的模样,我知道,我还是忘不了他——靳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