溘先朝露,逝者长恨。
她不该死去的,愿她安息。
走出教室,外面依旧是盛夏炽热的阳光,生命在阳光里孕育、生长,年轻的蝉们在狂欢着,它们在歌颂自己短暂的生命么?十七年地底的潜伏,只为了一个月的欢歌,朝生暮死,它们不埋怨能活在光明里的时间太过仓促么?或许是它们知道阳光灿烂的日子很快就会逝去,所以才会声嘶力竭地放声歌唱,享受这屈指可数的幸福。
我和子凯的未来,会是个什么样子?我仰望着天空,在那遥不可知的远方,是否有我们无力躲避的风雨?如果这风雨,我们承受不住,就让我们如这夏日的蝉一般,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疯狂的享受吧!
此时我萌生了一念想法:我是否可以改写自己似乎已经注定的前途命运,放弃今年的高考,留下来陪伴子凯复读?我有绝对的把握帮助子凯明年考上一所重点大学。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念惊得浑身发冷,然而它却像吸足了水分的种子一样,无法抑制自己的迅速膨胀,在苦苦挣扎了几个小时后,它终于在我的大脑中疯狂兹长,盘根错节,稳稳地抓牢了我的整个灵魂。而这时那些“仕途”、“荣耀”等光辉的字眼都束戈卷甲,从风而靡。
刘斌,你是不是着魔了,怎么能对自己的前途如此不屑一顾?你这是在玩火自焚!
自焚又怎么样!凌迟我都愿意!
我刘斌从小就是一台机器,每天都在超负荷地运转着,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该死的机器它究竟在制造着什么样的功名利禄。我从来就不曾属于自己,我只属于“三角函数”、“重力加速度”、“离子方程式”!我已经十八岁了,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前途与命运,我不要再让你们每天逼迫着我这样那样,我有权拒绝你们,我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!
你想到这样做的后果了吗?你还进得了家门吗?父母颜面扫地,荡然无存,流言蜚语会像刽子手的利刃一样,将父亲削得体无完肤,他太在乎他的面子了,他还能容得了你吗?你如此玩世不恭,如此自私,你是不是要做一个违背祖宗、大逆不道的子孙,将家族的美名毁于一旦!
管不了许多了!我就是要这样做!你要是不答应,我们就让老天爷来决定,输赢自在天意,谁也不许反悔!
我掏出一枚一元钱硬币,握在手中,将拳头贴紧额头,自言自语道:“正面就留下来陪子凯,背面就好好考大学。”
我伸手使劲将它抛起,这承载着我沉重命运的硬币,却并不沉重,它像一个自由精灵,高高地飞在夏日阳光里,闪了一道光,划了一条几近垂直的线条,清脆地落在我的脚边,弹跳了一下,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地上,迎面望着我。
这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叛逆的决定,但我从未为此后悔。
一九九九年的高考在三十九的高温中结束了,我去四中的原班主任那里拿到志愿表,和同学们一起赶回十三中,在教室里互相参考着报填心目中的大学,填好后还得交回四中。
“刘斌你填的哪?”苏佳佳走过来轻声问我,“蕙芳填的是A大学。”
我知道她定是来帮周蕙芳探探风声的,于是笑着说:“还能填哪,你知道的,和她的都在北京呢。”
“第二志愿呢?”
“第一志愿录不取,第二志愿还有啥意思,我就填这一个。”
“以防万一嘛,把第二志愿填成A大学嘛。”
“好好好,听你的。你填哪?”
“也是A大学。”
“这么有信心?”
“靠,瞧不起我。”
“怎敢,我怕你撞车,去年就有那么多高分撞车的,不过你估分那么高,应该NoProblem(没问题)。”
“刘斌,这还有一封你的信,摞在收发室四、五天的了。”生活委员周昕走进教室里喊我道。
我接过信一看,居然没有寄信人地址,而且字迹也很陌生,我惴惴不安地撕开信封看看署名,竟然是唐堂!
刘斌:
很唐突给你这封信,其实没别的意思,以前多有得罪,只是想跟你道声歉而已。
有些事情,大家都心有灵犀,八字大开,不必多讲。徐妍是我的女朋友,她和我在一起整整三年了,我视她比生命还重要。她的成绩在你没有来十三中之前,一直是把尖的,自从你进了这个学校,她再也不是高三班唯一的焦点,她视你为榜样,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地自信了。她甚至崇拜你,像偶像一样地崇拜,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,还到处打听你的来龙去脉,这让我郁闷了很久,有些吃醋,这才和你有了不少磨擦。其实我并不是故意找茬,刻意挑衅。
如今快高考了,我想,我们大家很快都会见不着面了,我不想在毕业后在心理留下一些难解的疙瘩,所以给你这封信,真诚地向你道声歉,请你原谅。
祝福你和他,永远幸福。
唐堂
1999。7。1
结局太过残忍,只要一起熬过高考,你们真的可以自由自在,天意弄人,希望刘斌一切安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