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在我面前出现一条大河,这是被我召唤而来的意念。我知道我无法逃避命运安排。那么请让我跳入滔滔河水,随波逐流。或被淹死,或被席卷到远方。虽然我也依然期待我那短暂一生获得苟延残喘,然而我听见一个男人哭泣般的呐喊从耳畔传来,撕裂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夜晚炸开,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激荡,战栗着我那回想中的整个高中。
是的,我惊慌失措,我忽然发现自己没了高中三年的记忆,只记得一个人,那就是熊大志。
在那些凄风苦雨的秋日里,熊大志打着一把小伞随我走进食堂。我打来两人的食物,递给他,才发现他那身他父亲穿剩下的衣服早已紧紧贴着身子,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淌。
天气很冷,我摸摸自己身上干燥的衣服,问他:大志,你穿这么少,不冷吗?
他笑笑,说自己从小就火力旺。
我说:是啊,别看你这么瘦,身上都没多少肉,可是每次我挨着你的时候都觉得很暖和。
真的是这样么,那是事实吗?
四年之后的某一晚,我从梦中醒来,我惊慌失措,我忽然发现自己没了高中三年的只言片语。记忆尚存碎片……碎片里唯有熊大志。
以前一直以为是我在帮他,给他买饭,给他补习,跟他父母打架让他能够继续学业。不错,这是事实,却抵不过他反过来对我的作用。
他没有能力回报我什么,但是他给我刷饭盆、洗衣服、叠被子、扇扇子、……他身材高大,可是真的好瘦啊。在那些寒冬日子里,在学校宿舍里,我俩躺在一个被窝里,我轻而易举的能摸清楚他身上有多少根肋骨。
他走了三十多里路,花了一天时间,只为了爬上北山,采来一篮子野桑葚,回到学校带给我吃。他家常常只能喝上一锅红薯粥,他却将最大的那只偷着塞进怀里留给我……我帮他,只是举手之劳;他回馈给我的,却是我的整个生命。
没错,是生命,他就是我的心脏助搏器。我之所以笑着活到现在,就是因为自己早已被他的人格所鼓舞。他饿着肚子学习,他赶着农活拿着课本,他在宿舍熄灯后跑到校园里的路灯下……他自强、他坚忍、他善良、他努力、他拼搏…..他穷得有尊严,他能接受我的食物和衣服,却从不肯接受我一毛钱…...
我是同志,我活在夜色的无边里。孤独而寒冷的冬日,我从他的身上体会温暖。迷茫而无助的夜里,天边有一颗明亮的启明星,划破我心中的黑暗,照亮我的人生。大学四年,我以为自己吞下忘情草,就可以在断肠谷笑看风云。我错了——自始至终,我都在寻找十月的出口。
找到了,那颗星此刻就在眼前,我的熊大志,你,终于回来了!
“熊——大——志~~?”
这个埋藏在我心底的名字脱口而出,却是带着浓重的颤音。我无法确定他就是我那熊大志。一根瘦竹竿,变成一头熊;原本轻声细语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细嗓音,化成壮年人的粗犷沉闷,还夹杂一丝沙哑;他家也不在我姥姥家那个村子,而是来自于山东;最重要的,他名字也不叫熊大志,而叫熊子路……这让我如何判断?
一条乡下短毛羸弱土狗,离家出去瞎溜达一段时间之后,跑回来变成一条凶猛长毛的藏獒,这事……谁敢相信?
可是这张脸,这张虽然从瘦长胖成肥圆的脸,在刮去茅草密布的胡须之后,还是张扬出在我心底的日夜熟悉的容颜。
难道,我那熊大志同学,曾经有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?他怎么从来没跟我提及过!
“是你吗?”我捂着自己的胸口,再次犹豫而急促的问道。
“……”熊子路没有说话,但是我看见他的眼眶已经发红,脸颊的肌肉在剧烈抽动。
我想我明白了。下一秒,我忽然身轻如燕,我直接原地跳起,蹦过茶几,然后嗖的一下冲过去,将他只披了我的浴巾的腰身紧紧地抱住…...
快来人啊,毕姥爷来了,别让他跑了。我管他是熊子路还是熊大志,我就当他是我那熊大志。到了此刻,我才惊觉的发现自己,是多么多么的思念熊大志。自从初中被那直男鲁天昊“抛弃”之后,我就像个自闭症病人,七年多了,没交过一个哪怕是很普通的朋友。我只有一个熊大志,如果此刻是昙花,我希望是塑料做的,永不凋谢;如果这是梦境,那么,我希望,永远不要醒来!
呜呜呜~~今年的雨水真叫多呀,泪水伴着鼻涕全抹在我脸下的这副胸膛之上了。我还喷上去俩喷嚏,胸脯上面挂着一些柔软细密的胸毛,蹭得我鼻孔发痒。
“妈的,我到底该叫你熊大志还是熊子路?”我还是低着头,口齿不清的呜咽道。
“……还是叫我熊子路吧,我不喜欢熊大志。”熊子路一直胳膊搂着我,一只手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。